羅門天地

「舊情人再同臺」是演員們很難迴避、既尷尬又不得不拿出專業素養面對的課題。演技精湛、人氣超旺的周潤發，從在香港演電視劇走紅再跳上大銀幕，搭檔過的女星為數眾多，自然也碰過和舊愛再合作的情形，他雖然沒有顧慮，女主角卻曾經打退堂鼓，想不到克服一切波折終於順利殺青，又因為導演的立場問題，差點在臺灣永不見天日。

在華人文學世界中，張愛玲是粉絲無數、備受推崇有如傳奇一般的巨星作家，最有名的幾篇作品先後被搬上大銀幕，第一部就是香港邵氏拍攝的「傾城之戀」，此故事描述婚姻失敗、回到娘家的白流蘇，在親戚間備受冷嘲熱諷，某天前夫的親戚想幫她的七妹作媒，她前往當陪客，竟因此認識風流不羈的黃金單身漢範柳原。白流蘇奮力一搏，為自己的後半生謀出路，與範柳原玩起愛情遊戲，卻沒有任何贏面，眼看又是白忙一場，兩人突然被困在日軍攻陷的香港，竟然卸下了彼此的心防，真的成為一對，香港傾覆竟似為了成全他的愛情。當年香港眾演員之中，具有193、40年代氣質且演技能夠勝任的並不多，邵氏將這改編自知名女作家的小說電影之重任交到最負盛名的女導演許鞍華手中，而許鞍華心目裡最合適的白流蘇與範柳原的分別是繆騫人與周潤發。

繆騫人在上海出生、家境又優越，在香港念美國學校又曾經到瑞士留學，回到香港後參加了「香港小姐」選拔，得到「最上鏡小姐」，雖然並非名列前茅，卻也同樣得到TVB的青睞，安排在多齣劇集中演出，其中一齣「狂潮」，長度超過百集，融合歐美肥皂劇與言情小說的煽情、狗血風格，引發熱烈的收視話題，周潤發以該劇成了香港首位百集長劇男主角，迅速登上TVB王牌小生之一，更與女主角繆騫人假戲真做，展開交往。發哥曾坦言繆騫人是個很好的女孩，她也是他在演藝圈的初戀。不料經濟狀況更寬裕的前輩謝賢從旁殺出，花得起大錢寵佳人，又更熟悉女性的心理，發哥成為情場敗將，與繆騫人的一段情畫下句點。之後她坦承自己追求女性的能力不及謝賢，也曾傳繆騫人跟他聊一堆文學或是經典，他入行前讀書不多，根本搭不上話，久而久之也就沒辦法再維持熱戀的感覺。

雖然戲外周潤發和繆騫人已分手收場，螢幕上兩人搭配就是受到觀眾喜愛，TVB只有繼續加碼安排他們合作，於是再為兩人規劃了一齣新的長劇「網中人」，該劇原本第一女主角是繆騫人扮演的富商情婦，第二女主角是鄭裕玲演的富家女，兩人與男主角周潤發發展成三角關係，周潤發雖然被鄭裕玲癡心迷戀，卻對繆騫人更有感覺。不料此時的繆騫人，身旁護花使者已不是謝賢，成了香港第三家免費商營電視臺的投資者之一、恆生銀行創辦人之子林秀峰，對於「網中人」的角色設計與情節有點感冒，總覺得在影射自己，她才登場8集後就藉口健康狀況不佳退出，與林秀峰到了美國，外界盛傳她「為愛辭演」，「網中人」的編導只好趕快扶正鄭裕玲，意外使得觀眾變心支持周潤發的新配對，鄭裕玲也成了TVB的當家花旦之一，日後成功跳上大銀幕，發展比繆騫人更好，當初各方都始料未及。

不過繆騫人與林秀峰的戀情也沒圓滿，與TVB又關係生變，促成她之後專心在電影圈發展。此時的周潤發已是TVB氣勢如日中天的當家小生，感情生活也多采多姿，傳出為陳玉蓮自殺未遂後，又和余安安閃電結婚、離婚，到了再度攜手繆騫人、拍攝「傾城之戀」時，已經來自新加坡、日後成為「發嫂」的陳薈蓮走得很近。繆騫人在「傾城之戀」的戲分比周潤發更重，是全片靈魂人物，她把白流蘇的表面受欺、脆弱實則心機深沉也有自己的盤算，演成了文雅、怯懦的小女人，張愛玲的書迷對她的演出是否成功，始終有很多爭論。

邵氏由於臺灣將黃春明、白先勇、廖輝英等人的小說拍成電影後叫好叫座，掀起一片熱潮，才動念改編張愛玲的小說，對於「傾城之戀」寄予厚望，砸下重金在淺水灣搭建了半島酒店的場景，整部片的佈景、美術、攝影都極為要求，看得出大手筆，無奈香港觀眾對於懷舊又含蓄的風格無法接受，賣座並不理想，只能期待臺灣觀眾捧場。偏偏許鞍華自己引爆最大的危機，讓片子被卡著無法順利上映。

原來她之前赴海南島拍「投奔怒海」，觸犯了政治上的大忌諱，儘管「傾城之戀」的內容沒有問題，卻因為許鞍華的「身分」問題，變成燙手山芋，邵氏也只有面對現實，先把片子藏在片庫中，臺灣遲遲不得上映。許鞍華曾經很樂意到臺灣來表明立場，解開這個結，不料問題沒徹底解決，又跑去大陸拍「書劍恩仇錄」，讓「傾城之戀」繼續在邵氏片庫中不見天日。終於，邵氏在臺灣的分公司結束排片、發行的業務，之前未能上映的作品都賣給其他電影公司代為安排臺灣上映事宜，加上解嚴、開放大陸探親後，前往大陸取景的影片都能夠適度開放，許鞍華的狀況也就不再那麼非同小可了。臺灣觀眾比香港晚了快4年，總算能夠在大銀幕上看到這部片。

有意思的是，原先在香港上映的粵語版之中，有首由汪明荃演唱的歌曲，在國語版改成沒有人聲的配樂，而臺灣發行「傾城之戀」的影片公司決定和唱片公司結合，把葉歡演唱的「人生如夢」放進國語版中，偏偏邵氏原來的國語配音版也沒有「人生如夢」這首歌，在臺上映的拷貝有一些並沒有將「人生如夢」加進來，成為從頭到尾聽不到有人唱電影歌曲的影片。可是電影公司顯然送去角逐金馬獎的拷貝是有「人生如夢」的版本，因此這首歌入圍了最佳原創歌曲獎，造成了一種尷尬，因這片子的原創歌曲明明是汪明荃演唱的那首粵語歌，「人生如夢」就算再懷舊、動聽，並非為片子所特別打造，且很多人在戲院裡是沒聽到這首歌的。

那一年的金馬獎入圍名單，「傾城之戀」入圍8項，與之後得到多項大獎的「七小福」聲勢相當，但許鞍華卻不是以「傾城之戀」提名最佳導演獎，而是以同年另外一部在臺灣上映的「今夜星光燦爛」入圍，外界感到莫名其妙。許鞍華兩部片子的女主角，「今夜星光燦爛」林青霞成了遺珠，「傾城之戀」繆騫人卻被提名，但當年大家最看好、氣勢最旺的是「月亮 星星 太陽」鄭裕玲，繆騫人不但無意間刺激了鄭裕玲的星運，又與她競逐金馬獎影後，真是比電影情節還要讓人難料。在頒獎典禮上，葉歡盛裝上臺演唱「人生如夢」，讓人感受到舊時代的優雅，金馬獎評審卻把最佳原創歌曲頒給了「黃色故事」中由王傑演唱的「一場遊戲一場夢」，避開了可能的爭議。繆騫人則如預期成了鄭裕玲的手下敗將，為彼此在演藝圈的連結寫下奇妙的結局。

蘇詠智

六年級影視圈萬年小記者，生活中不能不看電影，不能缺少影集，口味不完全主流又完全不上流，努力在工作中擠出更多時間欣賞好戲。